张鱆

认清现实 向前走

©张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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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喝酒要去冥王星。

 @Bi-nary 


“真想去啊……”

“去哪儿?”

“冥王星。”

“去干嘛?”

“喝酒,嘻嘻。”



她抬眼冲着我笑,厚重的眼影盖在她肿起的眼皮上。她笑的时候脸上会掉粉,全都落到我的西装裤子上,烟灰的颜色。


她说完以后抬头望着舞厅里旋转的球形彩灯,她说她家里有一个星空灯,晚上睡觉的时候打开,灯光会罩住整个房间,睡在那里,就像睡在宇宙里。我看着她,脚下的酒瓶子全倒在地上,我又看看自己的手。杯子里的冰块化了,酒味被冲淡了一大半。我们眼前的舞池有人在跳舞,迪斯科。

她本该在那台上的。我想。

我也不该在这。我想。


我本来的计划是去舞厅外不远处的那座桥上,它下面是浑浊的江水,我本来准备在那里结束我的六十岁生命,却偏偏被她看到,拉近舞厅里。她说她是某某大学天文系的——没钱,正在这里攒学费。这一句话恰好勾起我陈远的回忆——那时多好,年轻且热血。谁没在大学打过两份工呢?我那时也和她一样闪烁吧。可如今不同了,我惶惶度日那么久,妻儿早已离我远去,我现在不过是一位垂老的大学教授罢了。


“跟我聊天吧,好吗?我不想陪他们跳舞。”


她扯住我的袖子,跟我说。


我坐下了。



我们聊了很多。

从星星到月亮,从太阳到地球,从行星到恒星,从日食到黑洞。大部分时间是她在讲,我在听——我也插不上嘴。她说的很多我都不懂,只有在扯到月亮的时候我想起几句诗背给她听罢了。


“地球真讨厌。”

她在发表完想去冥王星上喝酒的言论后,又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宇宙也讨厌。”我说。

“宇宙不讨厌,讨厌的是地球。”她执拗地反驳我。

“地球不讨厌。”我接住她的话茬,“讨厌的是人类——你想说的其实是这个吧。”

她瞪了我一会儿,终于叹口气,点点头。


“我也想变成星星。”她说,“星星多好,能飘在宇宙里,不开心就互相撞一撞,开心就自转一会儿,兴奋就公转一会儿,多好,永远都在旋转,脑袋晕晃晃的,把不开心都转掉了。”


我没说话,杯子上有滴水珠顺着杯沿滑下来,流进我皮肤的褶皱里。我盯着它,仿佛盯着自己的苍老。它早就具现化了,以皱纹,以老斑的形式,它在提醒我——我就快要死了。快了。快了。哪怕我看上去还没有那么老,可是我的灵魂,已经达到垂垂之年了。


她坐在我身边。一个多么耀眼的存在——我开始嫉妒她,嫉妒她的年轻,她的热血,嫉妒她的生命,而后呢,只是无止境的悲哀。


“我们跳舞吧。”她说。

“你拉我进来,本是为了不跳舞的。”我说。

“我只是不想和他们跳。”她眨眨眼,“还是要工作的。拜托了呀!”


她向我伸出手,把我拉起来。刹那间——灯光亮起来了。好像单独给我们劈开一条道路,她拉着我向前走,像走在时光隧道里,我的身体也亮起来了。我看到和她相握的我的手开始变化,我每走一步,就仿佛年轻一岁,最后与她共同站在舞厅上的时候,已经是年轻的我了。是强壮的,富有生命力的,有趣的我。

我与她跳舞,华尔茨,探戈,恰恰,伦巴。所有我会的舞。她的妆全都抖掉了,一个稚嫩的脸,套在与她年纪明显不符的黑裙子里。她大笑,嘴上的艳红色全掉光了,露出她原本的粉色嘴唇。

那首歌结束的最后一分钟,我们在灯下接吻。


“嗳,你醉了。”

她说。


我定睛看她,发现自己还仍然坐在舞池前的沙发上,捧着只剩一小口的酒,她站在我面前,弯腰看着我,还是那么浓的妆,一点没变。

“我们不是在跳舞吗?”我的大脑昏昏沉沉,眼前全是模糊的影像。

“跳什么舞?”她奇怪的问我,“我们才一坐下,你就开始喝酒了——说好的陪我聊天,也没聊。”

“你……不是说想去冥王星喝酒?”我疑惑了。

“你怎么知道?”她吓了一跳的样子。


我摇摇头,没说话。目光扫到自己的手——依旧是那样苍老的样子,布满沟壑,手边还有棕色的斑。她的手晃悠在空中,我颤巍巍地将它握住。


“怎么了?你要我扶你起来吗?”她问我。


我盯着与她相握的手,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灯,没有音乐,没有发光的汗毛,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用了。”


我松开她的手,起身结账。推开门走出去,那桥离舞厅不远,一小会儿就到了。这样晚的天,一个人也没有,路灯只开了一盏,拉长我的影子。我闭上眼,听到她的声音,她拉住我跳上宇宙飞船,我在腾飞的途中再次年轻起来,我们飞向宇宙,到冥王星上,喝了一杯酒。



那酒真难喝。

凉凉的,跟江水一个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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