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鱆

认清现实 向前走

©张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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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扁易拉罐之后

易拉罐被踩扁了。


它灰溜溜地滚在地上,看到主人手足无措的脸。它本来是一只天之骄罐,从限定款的货架里被带回家后放在柜子里陪了主人五年,五年来它看见新的旧的易拉罐来来去去,身上的灰落满又被擦净,它一向是主人最得意的藏品。

而这一切就结束在主人白色的棉袜下,它甚至能闻到一丁点带着汗臭的脚气味道,它在这样的时间里回忆刚刚发生的事:主人的手肘抬起的时候碰到了不知道为何摇摇欲坠的单层置物台,它从空中掉下来的时候甚至想到了主人前两天仔仔细细安装这个置物台时的专注情形,它在那个晚上被主人拿出来摆在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白色木板上,成为整片易拉罐藏品的领头羊,直到它从空中彻底落下,又被着急查看的主人一脚踩上去的那一刻。

主人很惊恐,易拉罐见着他愣了足足三分钟才把硌的青痛的脚挪开,而那时候易拉罐已经回天乏力了。它的内壁碰撞在一起,以往充满甜蜜汽水的空腔此刻紧紧地贴合。易拉罐不仅庆幸自己没有痛觉,否则这样的痛苦一定令它喘不过气了,更何况是盯着主人颤抖的坐到地上,拿出手机给它拍了个遗照。

而下一秒主人就在淘宝上搜20XX年XX活动限定XX汽水-罐装了。


易拉罐仍旧躺在地上。


主人瑟缩着坐在它旁边焦急地翻着手机,这时候的易拉罐已经知道自己毫无用处了。它借着未关紧的玻璃窗外飞进来的风悄悄转动自己的身体,冲着那满满一玻璃柜的易拉罐们打招呼。它沉默的试图舒展自己的锡箔皮以发出声响,但它立刻发现自己已经被踩的太扁,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它沉默地与柜子里的易拉罐们对视。“再见了!我珍重的朋友们!”它遗憾地用空气传播自己的微小声音,还好主人还沉浸在刚刚的悲痛与震惊之中没能在意它在地板上发出的吱吱摩擦声。完好的易拉罐们沉默地看着它,每只罐都在为它默哀,又在为自己思考。


它们不约而同地想到:踩扁易拉罐之后,易拉罐该怎么办?


与珍重的易拉罐们一一告别后,易拉罐也终于想到了这个问题。完好的易拉罐能装汽水,喝光后罐子洗干净也还能做摆设,如果主人有兴趣就拿两根钢丝串出个易拉罐机器人来,反正易拉罐是感受不到痛苦的。而被踩扁的易拉罐能怎么办呢?重新再复原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一个充满价值,美观又好看,盛满了记忆的易拉罐现在变成了紧紧相拥的两块锡箔皮,展开来太皱,叠起来又太厚,哪里都没有了易拉罐的位置。易拉罐想,那要被主人给扔进垃圾桶里,坐上垃圾车,运到垃圾站去。可是它那个时候的易拉罐用的可不是可回收装置,它没办法转世投胎,再盛满充满气泡的碳酸液体,也不会有人留下这样一个被踩扁,已经没有价值的所谓限定款了,它感到自己的价值被这一脚给踏碎了。

被运到垃圾站去以后呢——?易拉罐想象。它要和一堆不明物体一起被堆成一座小小的垃圾山,它会在垃圾山里和没办法再利用的一切容器肩并肩,手牵手,被投进焚化炉里。啊!焚化炉!易拉罐突然兴奋了起来,它的一切都会在那样的烈火里融成火水,化为灰烬!但在进入的那一刻,它会发出快乐的叫喊声!火焰带来的热量冲击进它内腔的空隙里时,它会发出生平最大的叫喊声!易拉罐找到了被踩扁后的意义:进行一次美妙的绝唱。


主人终于再将它从地上捡起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看样子是已经找到了它的同伴来代替它了。易拉罐躺在主人的手心里,透过冰冷的锡箔皮感受主人的温热体温、手腕的脉搏、微出的汗水。咸味的汗水从易拉罐的瓶身滑落的时候,它好像回到五年前,在冰柜里静静地站着,冰凉的水珠从它的瓶口滑下去,又好像在被带回家的当晚,卸下了满肚子的碳酸汽水后的它被反复清洗,微凉的自来水从它的瓶身滑落。

易拉罐这时候有点舍不得了,所以它被主人以投掷地方式扔进垃圾桶与污水亲吻的时候,感到一阵难言的悲哀。


易拉罐不记得自己在这个垃圾桶里躺了多久了,它的头顶忽明忽暗,是有人不停地将它容身之处的盖子揭开又盖上,越来越多的东西出现在它的周身,两个被烟头烧了无数个窟窿的塑料瓶里老是钻进虫子。易拉罐再次庆幸自己没有嗅觉,它沉默地睡着又清醒,终于迎来了进入垃圾站的那一天。

易拉罐和那一大堆垃圾一起被倒进垃圾车里,绿车摇摇晃晃地载着它驶进垃圾站,它于是又被一个巨大的铲子从垃圾车里被铲到空地上去。易拉罐被捡起来的时候还看见拿着它的那个人一双亮闪闪的眼睛,似乎是在夸奖易拉罐那一身虽然被踩扁,沾满了污垢,可还是美丽依旧的外皮。


易拉罐带着一点自豪的心思,被扔进焚化炉前的木框里。它借着风的摩擦力调整好自己的位置,又借着蹿进它身体里的一点热浪清了清嗓子,当它所在的木框被抬起来的时候,它激动地开始蜷缩了。“我要进行我这一辈子最漂亮的演出了!”它想。而被投进焚化炉后,那股热浪将它的所有嘶吼都彻底吞没,一丁点声音也没让它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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