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鱆

认清现实 向前走

©张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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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狂想曲

光子在女生寝室里听到男人的声音,声音很大,粗俗,直直地穿过门板钻进她的耳朵里,她站起来,用脚踩下便池冲水器,哗啦啦,冲走一池子的呕吐物。她的手指黏黏糊糊,充满自己的唾液,脚也蹲麻了,足足扶着门站了三分钟才缓过来。在这三分钟里,男人的声音由近及远,慢慢地消散了,又只剩下一片吵闹,抖音的声音,狂笑,大哭,室友的尖叫,还有出来打水的人举着杯子娇滴滴的惊呼:“呀,没水了。”

 

厕所的灯有点坏了,抬头一看会发现爬满了黑乎乎的小虫子,聚在一起,待在灯罩的最中心。估计已经死了一大半了,光子想。她把门打开,被阳台上的空调外机吹出一身汗,但她还是站在这样的热浪里仔仔细细地清洗自己的手,唾液和洗手液混在一起,被水冲散了,她接一杯水,里里外外地将嘴给漱了一遍,最后吐出依旧带着残渣的水,恶心的够呛。室友来上厕所,狭小的阳台里她们错开身子,汗液却蹭到对方身上,光子又接一杯水漱口,双手撑在被烤热的瓷砖上,将水吐出来,反复几次,终于吐出的是清水了。这时候室友发出一声惊叫:“是哪个瘪三的口水沾到门上?”光子心里一跳,刚刚撑着门的时候没注意到手上还没洗的唾液,原来全都蹭到门上去了。室友气哄哄地推开门,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翘着沾到口水的小拇指,光子与她对视,做出一副抱歉的样子,室友打量她:“又吐了?”光子窘迫地点头,室友转头开阳台的门进宿舍:“下次不要再把口水弄到门上了。”光子对着玻璃门的反光点头。

 

洗完手后,光子再进了厕所,拿纸把她沾上去的唾液给擦干净了,还简单冲了个凉。等终于回到宿舍内部,把耳机开到最大声后,就什么杂音都消失了,只有在换歌的间隙能听到一点声音:“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和思维工具,也是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本质特征之一,语言发育也称……”这样吵闹的环境里还有个人在大声背书,光子快要觉得不可思议了。但她懒得抬头,懒得转眼,不去看这个人是谁,她低着头看摆在桌子上的《海门回声》,想,草他妈的,为什么老子遇不到这些有趣或者说糟糕的人?书上的色彩映到她的眼睛里去,她翻到最后一页,重重叹气,站起身来,说:“我出去走走。”然后耷拉着一双拖鞋,打开寝室的门。

 

一股热浪——这样的夏天,离开空调房简直是找死,光子感觉汗又冒出来,湿哒哒地聚集在她的体恤上。她的寝室在这层楼的中央,于是她先向左走,走到这层楼的尽头,预备转一圈,走到这层楼的入口出去,如果拥有闲心,还可以下楼逛一逛。这样热的天,大多是没有人开寝室门的,光子像个找不到攻击目标的丧尸,带着耳机极其缓慢地行走着。要是她把耳机摘下,她就会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层楼的各种杂音里。光子路过好几个紧闭的大门,想,每次刮大风的时候,大家都像约好了似的把门打开通风,她这时候从走廊的尽头走到走廊的入口,能看到每个寝室的装修,拥挤的,凌乱的,或者整洁的,空旷的。她能在风里闻到很多味道,香水味,花露水味,化妆品味,狐臭,吃完后没扔掉的泡面,外卖,辣条,甚至粪便的味道,全都混在大风里,从一个寝室钻到另一个寝室,从一个人的鼻子里钻到另一个人的鼻子里,跌跌撞撞。

 

光子日常的消遣就是在走廊里晃荡,不带耳机的时候她就爱透过不怎么隔音的门竖着耳朵听各个寝室的声音。门牌15的是学霸寝室,期末复习周到她们寝室门口旁听,还能押中几道题,门牌18的是美妆寝室,每次路过都听到一堆令她头大的化妆品声音,门牌20开了个小卖部,总有人窸窸窣窣过来串门:“薯片还有吗?”“泡面还有吗?”门牌29修电脑:“中病毒了,得重装,你不会也学那些男生去垃圾网站下黄片吧?”走廊尽头的寝室门牌33,总是听不到声音,好像整天都在睡觉,白天睡,中午睡,晚上睡,逃课睡,不吃饭睡,好像一整个寝室得了嗜睡症还是被人下了迷药。光子在有次通风活动里瞧见她们的寝室,每个人的床上都笼着一层床帘,不开灯,严严实实的盖着。光子站在她们寝室门口,仔仔细细地听:六个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小小的,夹杂着一两个鼾声。她们对门的寝室开了蓝牙音响,放肆的放歌,这样的环境下她们六个却睡的熟,要不是听到一两个人翻身的声音,光子都要觉得自己听到的呼吸声是幻觉了。她站在门牌33的门口,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墓地前。

 

今天光子什么也没有去听,她觉得太闹了,耳机里的音乐都让她觉得很闹,但是关掉这个声音,就要面对更多的声音,于是她忍住了。她走到走廊入口,思考要不要到楼下的花园里逛逛。她没有穿内衣,没化妆,没洗脸,满脸是汗珠,脚上撒着拖鞋,头发乱糟糟地扎起来,这时候虽然除了回寝室的几个人以外没人看她,但她还是微妙地感到不好意思。她想起她在厕所里听到的男人的声音,好像是来疏通下水道的。每次女寝里出现男人,都让女生们十分慌乱,但是也要分人,比如今天遇到的疏通下水道的男人,女生们不会为他打扮,最多披件外套。但是遇到安装宽带的小哥,长得稍微帅一点,都能让她们收起在寝室里的奔放,好像上一秒大叫着,大吼着,大喊着:“老公娶我!”的人不是她们。特意把内衣穿上,娇滴滴地打开门,心机一点的还在这时候涂个口红,“请进,对的,是我要安宽带,哥哥,我们会断网吗?套餐什么时候会取消?啊,你渴不渴,需不需要喝杯水?我桌子上的可以随便喝。哥哥,以后出问题还能找你吗?”千篇一律。

 

光子的一只脚悬在楼梯下,一只脚踏在楼梯上,她看手机,网友给她发消息:“在干嘛?”她回答:“在没有空调的地狱里受罪。”网友说:“热傻了吗,为什么不呆在空调房里?”她说:“来磨练自己。”网友说:“别磨练了,佛渡众生,不渡你我。”光子摇摇晃晃地笑起来,她的汗水滴到屏幕上,差点顺着她摔坏的一角渗进手机主板里去,网友又说:“快回去,倒在楼梯上没有人帮你,男人不出现,女人抬不动你。”光子说:“你怎么知道抬不动?你是说我胖还是说女孩子力气小?你性别歧视,直男癌。”网友说:“说你胖,八个大汉都抬不动你,你一摔下去楼梯都摔裂了。”光子哈哈大笑起来,她把耳机摘下来,转身,从走廊入口走到走廊尽头,再从走廊尽头走回寝室里,她的汗已经薄薄地铺满一身,耳朵里嗡嗡作响,化妆品的名字,零食的价格,睡觉的呼吸声,各式各样的音乐声,背书的声音,她抬手,敲门,舍友把门打开放她进去,她又去洗了一个澡,出来的时候网友又问她:“回去没有?在干嘛?”

 

她说:“我在展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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