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姐穿梭在奇幻树林
张小姐穿梭在奇幻树林
“那时候我看到你了，拨开棕色的木。”
我听到有声音，滴答，滴答。这种声音只存在于病房里。我记得，在实习的时候，要穿白色的大褂，白色的棉布口罩。我很讨厌带口罩，呼吸的时候，雾气会沾到眼镜上，于是整个世界便白茫茫一片，就像……就像……就像现在一样。
“棕色的木。你知道我指的是树枝。上面有绿叶。你看到了吗？”
不对。不一样。
我看到了，不是模模糊糊白茫茫的一片。但我的鼻梁上什么也没有，移动眼球，也没办法感知到我的隐形眼镜，于是我只能用手指触摸我的眼球——没有透明又软的镜片，我的手指按在我的角膜上，往下数是虹膜，睫状肌……我的眼睛很快因手指的触碰而疼痛了。
我看到一大片树林。棕色的树干，绿的发黑的叶子。我站在一大片杂草里，手指按着自己的角膜，直到眼睛因干涩痛的不行才移开手指，用眼泪来清洗。我站在树林里，一动也不能动，我好像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藤蔓牢牢地绑住四肢了，它们把我囚禁在这片树林里，把我钉在土壤里，它们不停地把汁液灌入我的身体里。我难受。
“你站在树林里，突然跑过去一只戴眼镜的兔子，你说——”
这可不是爱丽丝梦游仙境。
我看到一只兔子，戴眼镜的兔子。飞快的从我眼前跑过去。
我讨厌看到这些东西，这些有趣的童话世界里的东西。它们教小孩子们勇敢，教他们善良，热情。但童话其实是黑暗的，灰姑娘的姐姐为了把自己的脚塞进鞋子里，割掉了脚踝和脚掌，鸟儿啄瞎她们的眼睛。而大家学到了什么？不要像姐姐们一样妒忌又小气，大家开开心心地祝福灰姑娘，把可恶的姐姐们放到一边啦。
所以我讨厌看到这些东西，童话在我眼里总会露出它可恶又黑暗的地方，那些所谓的美好，幸福，总进不到我眼里，我想这就是我没办法快乐的原因吧。在朋友们和奇幻世界的公主跳舞的时候，丑陋的妖怪却找到我，要我一起参加他们的恐怖派对了。
“你没有追着那只兔子跑，你看它跑呀跑呀，撞上了一颗石头，被农夫捡走了。你抬脚，向前……”
我向前。
我踩到一个水坑里。水淹没我半个小腿，凉悠悠的。我弯下腰来，看到蓝绿色的藤蔓从土地里插进我的血管里。水坑里有鱼——这是个很大的水坑。我左脚在坑里，右脚在一片湖里。有鱼。亮闪闪的，鲜红的观赏鱼，它们快乐的游动。我想起我在水族店里隔着玻璃看它们，它们不看我。
我喜欢鱼。或者说，我喜欢水族动物。我曾经想在宿舍里养一只乌龟，给它取名叫嘿嘿。嘿嘿是一只水母的名字，它曾经被我养在手机里，四天喂一次食，一周换一次水。有天我迟了几分钟，再打开应用的时候，只看到冰冷的提示框和不见嘿嘿踪影的水族箱。我盯着淹没我腿的湖水，嘿嘿在里面——这不应该，我想。海蜇不能活在淡水里的。
“你继续往前走，树枝划伤你的皮肤，你不在意。你看到一只猎豹，它叼着玫瑰……”
痛。
树枝划过的地方，留下许多伤痕，但这不影响我专心致志地盯着那只叼着玫瑰的猎豹。它或许是找错了食物，也或许是玫瑰的刺扎进了它的嘴。当它痛苦而又艰难的把玫瑰叼到穿白衣服的小女孩面前时，它的嘴唇已经全是血了。小女孩扳开它的嘴，有小鸟从它的嘴里跑出来，全是麻雀，叽叽喳喳的，它们又跑进钓鱼的印第安人嘴里。
这片树林太奇怪了。我想。但总有什么声音在引导我向前走。或许是鸟叫，或许是巫女的咒语。
“你继续向前……”
我忘了我来这里的目的，总好像特别突然。杂草丛生的土地上，居然还有一人宽的道路。两边的树木交错挨在一起，我从树与树之间的空隙看进去，还是树。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全是树。
“你看到红色的草莓，顶大一颗。你不喜欢吃草莓，但你还是咬了一口……”
酸的要命。
我吐出一口红色，却吐不掉我嘴里的草莓味。我讨厌吃草莓，总是因此。在他人嘴里甜蜜的味道，在我嘴里变得又酸又涩，草莓是祸害，它害我牙酸又难受。这颗草莓比我都高，它是大祸害。
“你盯着那颗草莓，你看到它突然长出了手……”
草莓是祸害。真的是。我那一刻坚定信念。它们有手，牢牢抓住我。我血管里的藤蔓还在呀！它们都看不到吗？它们硬生生地把我拖进它们的身体里去，红彤彤的。一整股酸涩的草莓味，那些藤蔓还嵌在我的脚踝里，它们缠绕住我的骨头，它们把绿色的汁液灌进我的血管里。
“你拼命地想出来……”
我像个溺水的人，在草莓汁里扑腾。这味道实在太令人难受，它们还钻到我的鼻腔里，钻进我的嘴里，誓不把酸汁灌给我不罢休。我所见之处全是红色，血一样的颜色，太红了，红的不像草莓。我挣扎，在一片红里找到一个呼吸器。我戴上它，往上，往上。
“你的手，冲出了草莓的头顶。但你知道，你没办法一个人出来，于是你拼命地挥手……”
我拼命地挥手。
我的指尖是冰凉的，寒风夹杂着雨露落在我的指尖上，我冷。但这总比一整个身体都待在那颗恶心的草莓里强。于是我拼命地挥手。
突然有一整个温暖。从指尖传向脚底，侵入我的每个角落。我的血管兴奋到打结，有一只手，抓住我的手。我紧紧闭上我的眼，不让上冲搅动的汁液灌进我的眼里。
“你睁开眼。”
我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屋顶。
草莓不见了。我的呼吸声异常的大。伴随着恼人的滴答，滴答。我没有力气，手抬不起来，但是那温暖还依旧停留在我的手上，我费力的移动眼球，往下看，一片模糊之间，我看到我布满伤疤的手腕被纱布包裹，有一只手，与我十指相扣，那是我温暖的来源啊。
那手的主人泣不成声，弯下腰，低头，用额头触碰我的手指，那一瞬间她的所有思想都顺着我的指头遛进我的脑子里，我听到一百万个细胞在唱歌，它们大声在说我爱你。
“你睁开眼，你抬起手，你抱住我，你吻我，你说'我爱你'。”
嗳，小姐。
我现在很累啊，你也太得意忘形得寸进尺了，我穿过奇幻树林来找你已经费了我很大的力气了，所以你提的要求能不能缓一缓，让我慢慢的完成好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就把期限设定到我死亡的那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