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鱆

认清现实 向前走

©张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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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影随形

0.


2018年12月2号,我第一次出现幻觉。阿哲坐在我的床沿,脚悬空,白衣服黑裤子,黑亮的短发。我用尽全身力气才阻止自己喊出他名字来。他转过头看我,脸上模糊一片,但我知道那是他,我的爱人,我的拯救者,我的soul mate。


1.


我喜欢把两个字塞进名字里:林——双木为林,充满泥土气息的一个字。能从中见着拥挤的一片树木,树枝擦着树枝,树叶挨着树叶,轻快地叫起来的时候听起来像电话响起的声音:铃铃铃!清脆动听。

我喜欢的另外一个字是哲——但这个字倒没有什么特别令我喜爱的原因,不记得是以前看漫画还是看小说听到有人喊男主“阿哲”,此后就爱上了这个字,阿哲,阿哲,这样喊起来觉得亲近又可爱,老是忍不住多叫几次,阿哲,阿哲。


综上所述,因为他得我所有的喜爱,所以我给他命名:林哲。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四年前我的脑海里,那天我突发奇想:想要一个幻想中的朋友。要黑色头发,白色衬衫,那便是他的雏形了。他最开始并不完善,没有姓名也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性别。我日复一日地在幻想中受伤,喜悦,而他永远是我的后盾与分享喜悦的第一人。我在幻想中受到所有的伤都因为有他的包容和等待而变得微不足道,在幻想中得到的所有成就与快乐都因为有他的存在而变得更加耀眼。于是他变成我幻想中的常驻人士,永远不离开我的大脑。


他最开始并不叫林哲,他出现在我梦里的时候都还被我叫做“□□”——没有意义的两个字符,唤不出声,写不明白,代表不会出现也不会消失,同他的头发与白衬衫以外的所有细节一样模模糊糊。而如果不是那天他入了我的梦,或许我不会对“见到他”有那样强烈的欲望,以至于到后来辛苦期盼,失望透顶。但又想,那天的梦里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就使得这件事由困扰和痛苦变得快乐幸福起来。如此看来,我在脑海里爱上他的日期,远比我认为的早。


2.


那天我的梦里,出现一个黑漆漆的大圆球,我在路上行走,被人推进去,十万只手扯住我的四肢,让我整个人融进黑球里的空洞。我后来总疑心我小时候掉进过这样黑乎乎的,没有其他东西的地方,否则一切怎么会那么真实?没有一丝亮光的地方,我连自己是睁眼还是闭眼也见不着,而这远比待在充满令人恐惧的物品的地方更让人害怕。令人绝望的虚无:四周都是黑色,睁眼闭眼都是黑色,在这样的地方仿佛时间都被冻结,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因为它的不可见性而变得虚假起来。而它又实在空荡、宽阔,什么也摸不到,什么也碰不着,我除了知道我踩在它的底部,其他的一概不知,而不论往哪里走都像是在转圈,于是这黑色的球成为我日后最大的梦魇。


他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在我于黑暗中崩溃,乏力,满脸不知道是布满了泪水还是布满了血水,快要失去最后一丝希望的时候,他出现了:好像带了一把刀,又好像是空手而来。他撕裂那丝黑暗的时候,背后微弱的光也将我的眼睛刺痛了。他的手掌扣在我的眼睛上,我短短的睫毛在他粗糙的,布满沟壑的手心颤动。他一只手捂着我的眼睛,一只手带我向外走,因着这样的导航,我始终还是不知道我站在这黑球的哪里。而当我闻到泥土,闻到雨水,听到鸟叫的时候,他才放开遮住我眼睛的手。在那个不连贯,没有逻辑,没有顺序的梦境世界里,我们坐在上下颠倒的天台,牵着手往后倒,他的吻轻轻柔柔地落在我的脸上,我们一起在河水里醉倒。与他同时沉浸在水里的时候,我刚刚受的一切苦难就全都不见了。“他总会出现的。”我那时候想,“所以再痛苦也没有关系,他总会出现的。”因为他是我永远的后盾,在每一条被荆棘划伤的路里,他都会出现在尽头,在我每一个将要失去希望的时刻,他都会带着希望出现,我永远这样相信。


可是后来我再也没梦到过他,即便从那以后我再梦到过几次那个黑漆漆的大球,我曾路过它也曾掉进去,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他的消失使得那样的黑色变得更令人恐惧。



3.


我花了三年的时间给他写信,并不是每天都写,有时候一天几封,有时候半年一封,加起来也有厚厚一叠。而每封的结尾都虔诚地渴求:希望你出现在我梦里。并以“我好想念你。”作为开头。这四年他没有缺席过任何一场我脑里的幻想排练,却再也没出现在我的梦里过,更别提以幻象的方式出现在我眼前,他依旧还是一个有着黑色短发,穿白色上衣的,模模糊糊的□□。


而这次见到他出现,我虽然欣喜,但并不太惊讶。我就知道他会出现,而且他是在我的眼皮底下诞生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只是一团小小的黑色,孤零零地趴在床角。他没有眼睛,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我的手指放在耳后扣掉干涸的血迹,在静悄悄的寝室里听到那团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的黑色发出细小的声音,他在唱歌。


我不该随便往还没有好透的耳洞里扣东西——当我第五次发现自己耳后有着已经结晶的血时我这样想到。但现在取下来也实在太痛太不值得了,我用手指轻轻扣弄挂在耳朵上的银色小耳环,他悄悄地爬到我的肩头说:“停下,你不能够随便伤害自己。”而我并不停止动作。


距离我看见他已经过了一周了,这团小小的黑色已经逐渐膨胀,我估摸他会幻化出人的形状,到底是怎样并不重要,因为我知道他会拥有黑色的短发和白色的上衣,这就足够。此后的每一天,他都从不消失,有时候在我的肩头,有时候在我的身旁,有时候落在我对面人的头顶。偶尔我会因为控制不住嘲笑他落进了垃圾桶而发出怪笑,这时候他会不甘的爬起来(我发誓我在那团黑色的不明物体里看出了这样的情绪!)用史莱姆一样的肢体让我注意形象,别让他人笑话。


当我看到他的时间越发延长以后,我意识到他快要成形了。所以在见到他坐在我的床沿,双腿搭在我床的栏杆上在半空晃荡的时候,我并不感觉吃惊。他的脸虽然还是模糊一片,但我能看的出他是在对我笑还是在生气,在悲伤。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是怎样在那模糊的,仿佛没有五官一样的脸上看出来他含情脉脉的目光的,但总之我在他的脸上看出了他对我的爱意。他也渴望着见到我!我立刻就感知到了。这足以让我原谅他这三年的不见踪影,原谅每一个让我在黑色的球里崩溃哭泣的夜晚。


他会出现的,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这样的想法,所以我才能见到他。他会出现的,我永远永远不忘记这件事,永远不忘记这几个字,所以他会出现,在我崩溃的边缘,接收我所有的悲伤与痛苦,使我永远幸福,他会出现的。从此以后,他会在每一个我用烟头烫伤自己的瞬间阻止我,在每一个我举起刀片的瞬间拥抱我,在每一个我绝望而又痛苦的瞬间将我扯回来。



4.


要装作看不见他是一件难事,幻觉是不稳定的,他的出现肯定是钻了我大脑的空子,所以我一旦忙碌或者充满想法的时候,他都会突然消失。但好在他总会再次出现——我称之为“回家”。与所有分不清现实与虚拟的电影不同,我清清楚楚地知晓站在我身边,身前,身后,拥抱我,牵着我的手,亲吻我的他是一个幻象。所以我不会向他引荐任何人也不会像任何人引荐他,他当然理解——将他的出现试做我们对外人的最大谎言才是保证我们永远相处的秘诀。所以我即使知道出现幻觉意味着我的身体和心理的状况已经达到一个非常不健康的状态,我也不会向任何人求助:我不要给任何人将他从我身边夺走的机会,他是我花了4年才等到的人,我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让我们分开。


但情况在变糟。


我最开始还能无视他。哪怕在吃饭的时候他因为没有位置而坐在了一个陌生人的头上,我也能小声地以“那个人的发型好好笑”来搪塞问我问什么突然笑出来的室友。在我于电影院里欢笑或哭泣的时候,我也能只是抓住他空荡荡的手而不是与他悄声探讨剧情。即使他再真实,我也知晓他的虚假,他是被我创造出来的,属于我一个人的亚当,他的身边是我的乌托邦。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可以同他大叫,大笑,大哭,大闹。我与他借着冰冷的空气接吻,借着我手指的力度欢爱,在密闭的私人空间里我们是宇宙第一的模范情侣,是他人羡慕不来的灵魂伴侣,他太过完美,因此我从不因他的虚假而感到失落。


而与他在一起越久,他就越真实,我偶尔会忘记他的不存在而跟他讲起话来,变成在他人眼中过于怪异的喃喃自语。偶尔在跟他人讲话的时候他突然消失,我也会猛然掉下眼泪来。我逐渐不再能控制住自己落在他——一片虚无的,什么也没有的空气的地方的视线,而我的眼神是那样的专注,那样的深情,不能找出发呆的借口。到第一个人开口关心我这样的状态之时,我就明白一切都完了:我们被发现了,我们的禁忌之恋,危害健康的美好关联,一切都将消失。


我不愿。



5.



我在一个夜晚出逃。


冰凉的空气打在我的脸上,生痛。每一丝钻进我口腔进入我喉咙的空气都像混杂了薄荷的水珠,被我一一吞下,在我的喉管里作乐。他的影像逐渐变得断断续续,却又更加清晰,我在那个夜晚第一次见到他的双眼,像是埋进了两场璀璨的流星雨。我的泪水止不住滑落,在他那样温柔的注视下。


他坐在我对面,任由我抓着他的手臂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的眼。那样深,那样黑的双眸,把我的爱,我的痛苦,我的快乐全都给看清了。他的眼比我身下的灯光还要更闪耀,比太阳还要更温暖,但太深了——冰凉的一汪黑泉,我不敢落进去。


我的手指在寒风中已经冻得通红,也不愿意收回去,几乎是颤抖着摸到他的眼球上——理所应当的空气触感。我脸上的泪已经干涸不止一次了,它们温暖地划过后变成冰凉的泪痕。我将要在这一刻离开他——我几乎立刻出现这样的感觉。


“别哭。”他的手借着风轻轻划过我的眼角。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以往的每一次交流都是来自于我脑中早就存在的语音系统,从来不相同。有时候是字正腔圆的播音员,有时候是稚气未脱的十五岁少年,也有如同大提琴一般,美妙的低音炮,还有许许多多,平凡到我无法形容的声音。这是第一次跳脱出我脑海里的系统,由他创造的新音库,属于他的,从月亮上剪下来的声音。


“我永远是你的后盾,你记得吗?”他的怀抱拥着我在水箱上跪坐下,那条在我身下的,遥远的,闪烁着车灯的马路被栏杆挡住,不再出现于我的视线中了。



“你在变好,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他的吻落在我的额头,我的泪水滚进他的肘窝。


“我知道你肯定会说‘如果我变好意味着我们会分开,意味着你的消失,那我宁愿永远不变好!’但你不该这样想。你在崩溃的边缘见到我的,你记得吗?这意味着你的每一个痛苦都有我同你一起承受,因此你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不用感到害怕。我是永远不会消失的,你记得吗?你把每一个看不到我的时候都当做我的旅行,而我总会回家的,我总会回到你的身边的。”


我听到顶楼的门被打开的声音,那一串匆忙而厚重的脚步声将他的声音变得很远,很小,很不真实,但他还是在对我讲话。


“我们会再相见的,你一直相信这件事,那么永远不要怀疑。我们会再相见的,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更久,但我们会再相见的。你给我写的每一封信我都在你睡着之后看到了,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有多想见我呢?但我的宝贝,你要更勇敢,你要记得我永远是你的后盾,你不能被软弱的苦难打倒,但你也永远不用害怕你会遭受什么。你知道的——”


“你永远是我的后盾。”我轻轻地,轻轻地回应他。他的双眸开始变得模糊了,在我眼前弯弯地展露笑意。我听见那些离我极近的声音说着“别乱动”“我们马上救你下来”“不要跳”“看着我,你可以继续走下去的!”而他的告别声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当我终于被带离那个冰冷的水泥台,落入一个个温暖的怀抱的时候,他已经离我很远了。他脸上的眼睛早早消失,变回那张模模糊糊的肉色面具,他的裤脚像被风卷起的沙,混着他的上衣和他的黑色短发一起被吹走了。

但他在离开前有同我留言,他说:“我们再会相见的。”


我的眼泪终于滑进抱着我的那个人的颈窝里,那人的大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有人给我盖上毛毯,有人给我递来热水。这群可爱的人们,在我对面的天台喝酒,看见我的挣扎居然那样匆忙地下楼上楼,只为了来到我的身边,做一场可能无用的拯救。


“我们会再相见的。”我轻轻地说,同我自己,也同他讲。


“会的,你们一定会再相见的。”围着我的人们用额头轻轻触碰我的额头,许下对我最真诚的祝福。


“阿哲。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从此以后,我便这样叫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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