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飞行
妈妈，我飞起来了。
张开双臂的时候，我见着月亮在呼喊，她说，啊，啊，太阳要升起来了。妈妈，月亮也会难过吗，星星是不是月亮落下来的眼泪，狼嚎是不是月亮发出来的呻吟？妈妈，我今天飞起来了，在城市的夜空里，我见着街上稀稀落落的灯，一个人在街边嚎哭，车灯像发亮的球一样被抛到他身上，他也飞起来了。
妈妈，我听见有人在唱歌，他们手拉着手围在篝火旁，他们说Love until we bleed。妈妈，我看见他们在歌唱，他们的嘴一张一合，有只夜行鸽落在我肩上，它说那群人是搁浅的鱼，正在唱歌呼唤海浪。
我昨天还不懂得怎么飞翔的时候，爬树爬到了最顶端，放眼望过去，绿色的树叶一片衔接一片，妈妈，我看到了夕阳，我坐在树顶的时候见着太阳的余晖，它悄悄地落下，染红了半边天堂。妈妈，在天堂的人也会欣赏日出和日落吗，他们会不会和太阳打招呼，他们会不会帮太阳擦擦汗，劝他休息一下？妈妈，做太阳很累，做月亮很累，做小鸟很累，做小猫很累，做人也好累，我希望我是微不足道的一阵风，能在你难过的时候亲亲你的脸，我希望我是一滴环游过世界的水，你喝下我的时候就喝下了整个世界。
妈妈，我昨天梦见我们一起抽烟，我们的双腿从栏杆的间隙伸出去，在高空晃荡，我的头靠在你的肩膀上，你的手柔软的像月亮。妈妈，烟雾从你嘴唇出来的时候变成文字，它们叫嚣着我爱你钻进我的鼻子里，在我的整个身体里闯荡了，妈妈，我飞起来了，我带着你的爱和悲伤，在夜空游荡。
我飞在天上的时候，和星星对话了，它嘻嘻的笑，我问它你笑什么呀，它也只说嘻嘻、嘻嘻。我伸手摸它的棱角，冰冰凉凉，却又柔柔软软，不太像陨石的模样。妈妈，我在做梦吗？我在夜空里跳起舞来了，我看下面的时候，看到一片灯火通明，大家都睡了，却好像又都醒着，明明天那么黑，城市里却那么亮，站在街上，连一丝一毫也没法躲藏。妈妈，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坏人呢，他们在阴影里吗，他们在路灯下吗，为什么大家的心和眼都被隐藏？妈妈，这城市那么静，我却总觉得吵闹，一点声音也没有的深夜里，我却听见他们在大笑，在大哭，在大叫。天上飞来一只气球，它被它的主人抛弃了吗，可我没办法抓到它，只能见着它碰到星星的棱角，在天上爆炸了。
妈妈，我从没想过我会爱上飞行的感觉，从高空眺望或是在水里游荡都让我万分舒畅，但也总令人恐惧。我会害怕，我在愉悦的同时感到担忧：我会从天上摔下去吗？我会在水里沉下去吗？我会像一颗重重的石头，落到地上粉身碎骨或是沉进水里永不浮起吗？但是妈妈，我现在一点也不害怕了，我飞起来了，我在梦里穿梭，我见着宇宙飞船上的外星人在同我打招呼了。地球那么小又那么大，我在夜空飞行的时候见不到你，但我落下来的时候就在你的身旁了。
妈妈，有信仰的人真厉害，他们唱圣歌，说祷告，烧香拜佛。他们的内心里有东西，不像我一样空空荡荡，妈妈，我这时候该感谢耶稣还是感谢佛祖？是他们中的哪一个让我飞起来了呀？我在奇迹里飞翔。
我见着时光流逝了，妈妈。我看到我从你的身体里出来的那一刻，我来到这个又坏又好的世界里。诞生在这里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呀？我现在也不明了了。时光匆匆忙忙地扶着帽子跑过去了，妈妈，它到底为什么那么着急呢？我看见我牵着你的手慢慢的长大了，我见着你也慢慢的变老了，妈妈，你说现在还能不能逮到唐三藏，我可以让你吃掉他而变得长生不老吗？我记得我跟你谈过这个，你说，不要了，活成老妖怪一点意思也没有，要漂漂亮亮地活着又漂漂亮亮地死去，妈妈，你知道你的离去会令我悲伤吗？可是悲伤和喜悦都在我的身体里诞生，我得接受它们吧。
妈妈，我飞起来了，在这样安静的夜里，我说一二三四五，星星接我的话说六七八九十。在这样的飞行里，快乐与不快乐的事都被月亮给吞了，我坐在树梢上的时候像是坐在通天塔顶。初次的飞翔让我兴奋过头，都忘了我能享受的时限，所以沾满灰尘的土地快要亲吻我的时候，我才终于掉下一滴眼泪，妈妈，我快要与存在或不存在的东西一起消失了。
妈妈，我见着星星也落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