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鱆

认清现实 向前走

©张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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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星,海星。

海星,海星。

 

 

 

老师赤脚站在海边,冲着海里温柔地喊:“海星,海星。”浅浅的浪花拍到他的脚背上,他泡出褶皱的脚趾踩在被海浪浸湿的柔软沙滩上。我迷迷糊糊撑着双眼,只觉得整片海洋的蓝色都是他泡在水里的牛仔裤掉色染出来的。老师柔柔软软,模模糊糊,是从沙滩里生出来的一颗仙人掌,整天幻想自己有鳍、有鳃、有尾,能去海里游,能去找海星。

 

我讨厌老师,是从心里冒出来的厌恶,本能的排斥。有人看到老师的第一眼就爱上他,我却在看到老师的第一眼就厌恶他。老师的手指有淡淡的鱼腥味,握着的笔杆像是鱼骨做的,我跟同桌说,老师的红墨水是鱼的血、纽扣是鱼的眼、项链是鱼的鳍。我说老师他是大海里的怪物,不知用了怎样的方法变成了人的模样,但他的心是属于海洋的,是蓝色的珍珠,绿色的海藻、是海岩。

我的同桌爱着老师,像虔诚的信徒。如果说她这辈子出生有什么意义,只能说是为了来爱老师。她对老师的迷恋轰轰烈烈,是浓稠的胶水。她把自己的一颗心牢牢地粘在老师身上,宁愿付出所有,也要去爱他——以不求回报的方式。我说老师是海怪的时候,她便说她是海星,是红色的棘皮动物,天天呆在海底,趴在海岩上,透过层层海草,悄悄地看老师。我于是问她海里的老师长什么样子,她说老师模模糊糊,柔柔软软,是一块海蓝海蓝的礁石。

 

我不明白同桌的想法。她在我的眼里不像是海星,更像天上的星星,渺小却又努力的发着光。她抬眼看人的时候,星光就从她眼镜后面的眼眶里溢出来,苍茫一片。但她总是自卑,压得极弯的脊背上刻满自我放弃的誓言。要说她这辈子最坚信的事,只能是老师爱她。她说海星全身上下都是监控器,能用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去感知,而她感知到老师的爱,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浸入,布满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血管。老师与她是鲜少交流的,但每一次讲话后她都像听到了情话,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任务布置。

 

我不懂爱,更不懂她这样奇异的爱。我心中的爱,是要激烈的色彩,热烈的拥抱。老师和她之间反而是小溪流过,山上涌下的一丝泉水,连土地也不曾沾湿。我相信同桌的每一句话,唯独不相信老师爱她,我说他们是水与火、春与冬、秋与夏,是平行线、同方向运动的位于圆上下的两个点、是有理数和无理数,永远不会有交集。同桌不听,在我这样说的时候,她弯弯眼,轻轻浅浅地笑,对着海里喊:“海星,海星。”

 

同桌死在春冬交接的那一天,她的红色连衣裙因为海水的浸泡而褪色,沾到她的肌肤上,星星点点,像海星皮肤上的斑点。同桌说,海星有极强的再生能力,把它扯烂了,丢进海里,它的每一部分就变成一只新的海星,我悄悄地扯掉同桌的几根头发,放进水族箱里,希望这缕头发能长出一个新的同桌来。这个同桌我不要分给老师,我要她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去感知生活,感知世界,感知快乐,感知幸福,感知我。

 

我是在同桌死后,才终于相信老师也是爱着同桌的。他在黄昏日落时去踩水,温柔的对着海里喊:“海星,海星。”但我说我不会祝福他们。我总梦到同桌孤零零的变成一片密密麻麻的海星,附在海岩上,悄悄地盯那块海蓝海蓝的礁石消失的地方,放在我水族箱里的那缕头发被我后来养的乌龟给吃掉了,我整整难过了一个星期。头发被吃掉的那天开始同桌不再出现在我梦里,老师也不再冲海里温柔的喊:“海星,海星。”他终于在秋夏交界之际长出了鳞片,不停地往下游,去找海星。我闭上眼的时候,就在碧蓝的海里吐着水泡,看到变成海星的同桌,张着它的腕,轻轻地,用力地抱着那块海蓝海蓝的礁石,礁石稳稳地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我从海底走过去,捡起落在它们身旁的海螺放到耳朵边,就听到细细的海风中混着两声海鸥的鸣叫,中心有丝似有若无的声音,轻轻地喊:“海星,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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