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鱆

认清现实 向前走

©张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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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垃圾场

1


吉姆从飞行器里钻出来,站到地面上,深蓝色的眼睛里全是不满。自从他捡到这个名为标号为“烦躁”的情绪后,常常带它出门,也不管会给人带来多大的困扰。

“我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地方。”他站在星球入口处皱起好看的眉头,嘟囔着说:“来这里总让人不开心。”我叹一口气,走到他面前:“从来都不是这个地方惹你不开心,而是你佩戴的情绪使你不开心。记得吗?我们是没有情绪的。”我伸手去拿他贴在后颈的情绪贴纸,被他挡开了,他捂着那块小小的暗黄色贴纸警戒的后退一步,又露出一点求饶的姿态,哀求似的说:“别动我的情绪,拜托。”我于是收回手,盯了他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我猜想是我前两天贴的“同情”遗留下来的情绪在作怪。

“走吧。”我拿起放在地上的背包,“帮我个忙,吉姆——请你适当的收一下你的情绪好吗?如果再因为你的嘟囔耽误了时间,我一定会把你的情绪贴纸扯下来的,我发誓。反正我扯下来后你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别忘了,我们来是有事情要做的。”

“是了——是了——”吉姆捂着自己的后颈走在我后面,“你怎么不说把查理的情绪感受器给拔掉?那才是使他痛苦的源头好吗。如果没有那个东西,我们也不用这么麻烦的再来走一趟。”他用脚提着地上的石块,掀起一串细小的沙尘,“再说了,快乐是那么容易被捡到的吗?谁愿意丢掉快乐啊?”

我没有回答他,吉姆的嘟囔对我而言并没有任何作用,今天为了更准确的找到传说中名为“快乐”的情绪,我特意取下了我佩戴过的所有情绪,吉姆在我的威逼之下也只留下了烦躁这一张情绪贴纸。

“珍妮——”吉姆拖长了声音喊我,应该是他的情绪在作怪,使他在对话没有得到回答的情况下产生了不满的情绪。我在书上看到过,一个情绪总会附带出另外的情绪来,而负面的情绪往往是叠加的状态。见鬼!我想,这样的话吉姆就还是相当于带了多种情绪,只是除了烦躁以外的都要浅一些罢了。若是平时我不会有什么反应,但要是因为这个耽误了时间,使我们找不到快乐就糟糕了。我的心里涌现出一股焦虑,这是情绪贴纸的副作用——负面的情绪容易残留在身体里。

“闭嘴,吉姆。”我努力压制着自己即将喷发的火气,我还记得我上次贴上“狂躁”的样子,那个东西使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吼大叫,还出手伤了人。多亏医生及时帮我把贴纸给扯了下来,我也是在那时候理解到情绪的副作用的,在平静之后的两个小时里我反复被“愧疚”和“羞愧”两种情绪缠绕,两个小时后才恢复平静。但这也给我留下了后遗症:“狂躁”未能完全消失,而这样的感觉我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吉姆或许是见到我皱眉了,终于闭上嘴乖乖地跟在我身后。他的靴子从细小的石头上踩过去,嘎吱作响。我抿着唇一路向前,吉姆张开的嘴很快又闭上了。看来这个情绪还是有好处,让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他应是很清楚的明白如果再激起我的情绪,我一定会把他的贴纸给扯下来,而他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能让他有多不好受——毕竟体验过了情绪之后,回到无情绪的状态总是令人不太适应的。

沉默地前行了许久,我们终于走到了宇宙垃圾场的情绪部,吉姆不再死气沉沉了,鱼一样地钻进里面。“别忘了我们要找的东西!”我大声提醒他,他恩恩地胡乱回答我两声,很快地不见踪影了。我只能冲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喊:“五个小时候这里见!”他的回答声却已经离我很远了。


2.


我们星球上的人没有情绪。我们的大脑里缺少表达情感的中枢,所谓的快乐,痛苦,悲伤,愤怒,在我们的星球里都不存在,也被认为不重要。直到我们星球的科学家和外星球的科学家进行了交流,才知道情绪在工作方面的益处,于是我们星球的科学家与外星球达成了协议,给了他们一种抛弃情感的技术,可以将自己不需要的情感扔掉,而我们星球则每年从他们星球里选取自己需要的情感以供技术人员和贵族使用(事实上,这个约定本来是供给全星球的人使用情绪,但在领导人和权贵体验过叫做“优越感”的情绪后,被改成了这样)。但是外星球的人要扔掉的情绪太多了,我们星球就给予了平民可以在宇宙垃圾场的情绪区里自己找情绪制成贴纸或插入自己的情绪感受器里的权利。(切记:工作时间不允许佩戴情绪。)但我们星球没有感受过情绪的人还是很多,毕竟没有情绪就意味着他们对“有情绪”这个状况没有什么感受,很少有人会有一定要得到情绪的决心,毕竟去宇宙垃圾场本来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见鬼,谁会喜欢在垃圾场里走来走去啊?没有情绪的人也有生理厌恶的。)。

我,吉姆,还有查理本该也是一辈子都不会去找情绪的人的其中之一——如果不是我们在一次偶然里捡到了我们星球的人掉落的情绪贴纸的话。之后查理经常告诉我们说,我们在那一刻激发出了附带好奇心的情绪,才迫使我们将情绪贴纸贴到身上去感受了。而那种感觉非常奇妙——虽然我们佩戴的情绪好像叫做“难过”,但那一瞬间从我心底涌出的情绪带出我的眼泪,使我飞快的沉溺了,以至于取下那贴纸给查理和吉姆的后,我足足半个小时都没能从失去情绪的不适感里脱离出来。而从那以后,我们便常常关顾宇宙垃圾场了。


这次的情绪寻找本来是约定在一个月后的,我们三个人总是一起去寻找情绪。但查理上个月在佩戴“痴迷”的情况下试验了名叫“抑郁”的情绪后一直没办法脱离出来,表现的非常痛苦,医生也拿他没法。我和吉姆翻遍图书馆里少之又少的介绍情绪的书,终于找到一种可能让抑郁离开的情绪:快乐。抑郁就是因为缺少这个东西才会存在,于是,为了拯救我们的朋友,也或许是在“同情”和“担忧”的两种情绪催化下,我和吉姆打算提前来到垃圾场找寻快乐。但是按照书上所说,快乐虽然是一个很普遍的情绪,对有情绪的人来说却是很重要的。基本上没有人会丢掉快乐,我们星球的人里,能体验到积极情绪的人也没有体验过快乐,所以快乐对于我们来说是完全未知的,书上也没有过多的描述,渐渐的成为一个秘密的宝藏了。而在今天之前,我和吉姆已经来过这里十次了,每次都没有找到快乐的影子,若是这次也找不到,我们只能选择放弃,回去毁掉查理的情绪感受器和情绪贴纸转换器了——毕竟没有情绪总比拥有令人一直痛苦的情绪好。


“珍妮——珍妮!”我正在跪在一大堆“沮丧”和“心痛”里翻找的时候,吉姆突然大叫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离我很远,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来的。我本来想无视他,可谁知他愈喊愈凶,都快要激起我的“狂躁”了。然而他的下一句把我躁动的心情安抚了下去,反而使我派生除了另一种情感,我没有体验过的,很乐意听到他那句话,使我心情舒畅的感觉。他大叫着:“珍妮——!我好像找到快乐了!”我迅速的从地上爬起来,向他的方向跑过去。

“快看。”吉姆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淡红色的晶条,它在吉姆的手心里闪闪发光。我一眼就看出来它与周围那些情绪的不同,实在是太美了——任何一块负面情绪都比不上它。“快乐”两个字用花体以各种语言写在了标示处,连它的名称都透露着一种奇异的美感。快乐,这个传说里的神圣情绪,此时正展现在我们的眼前。

“我可以试一试吗——”吉姆露出渴望的眼神,“一点点就好。”我盯着那晶条出神,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它实在是太美了,使我都没办法移开目光。“珍妮?”吉姆小声的叫我,“我们试一下怎么样?”

我终于回过神来,面色复杂地看着吉姆:“可是——我们是找来给查理的。”我觉得我被这情绪影响了——天啊,这该是多大的力量,还没制成贴纸,也没放入情绪感受器,都能让我派生出情绪来。“我们替查理试一试!”吉姆露出俏皮的眼神,这是多么可爱又生动的一副模样啊!我从我见过有这样情绪的人。“如果是积极地情绪,我们更能放心的交给查理不是吗!更何况,我们只切下来一点点,完全不会影响到查理的。”好吧,我承认我心动了,心动的感觉和渴望的感觉一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这都是快乐带来的东西——!

见我点头后,吉姆轻轻地将“快乐”放到我的手上来,我们席地而坐,吉姆从背包里拿出情绪贴片制作器,用情绪切刀从那完美的晶石上切下一小块,再平均分成两份放入制作器里,很快,两张闪亮的情绪贴纸便做好了。快乐做出来的贴纸也是不一样的,仿佛还带有玫瑰的芳香。查理把贴纸放在腿上,从包里取出情绪盒,将“快乐”接过去放在盒子里放进包里装好后,才拿起一张贴纸交给我,另一张贴纸拿在自己手上。

“你准备好了吗?”查理撕掉贴在自己后颈上的“烦躁”,问我。

“准备好了。”我郑重地点头,我们同时将“快乐”贴到后颈上。


3.


那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体验过许多情绪了,虽然大多是负面的,但运气好的时候,也体验过一些积极的情绪。但哪一种都没有“快乐”给我的感觉奇妙。我的四肢都舒展了,好像有阵温柔的风从我脸上拂过,我的身体充满力气,因为起早而犯困的感觉都消失殆尽了,我感觉有个东西要从我的身体里钻出来,它从我的大脑和我的心脏出发,在喉咙里汇集,我发出我从未发出过的声音:笑声。在此之前,我只在教研视频里听到过这种声音。我转头看吉姆,他的眼睛弯弯,嘴角向上弯起,我快要惊呼出声:这是笑容!这个不存在于我们星球的表情在此刻展现,天啊,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表情,他使脏兮兮的吉姆都看上去帅气不少了!吉姆也发出了和我类似的声音,他也发出了笑声!

“我的上帝。”吉姆微笑着冲我说:“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仿佛在那个被人称之为天堂的地方。”

“我感受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我捂着胸口冲他笑,“书上说,快乐会派生出满足和幸福,我觉得我正在感受他们。”

“这下我们一定能把查理治好。”吉姆欣慰地叹了一口气。

“是呀。”我眯着眼睛,看向远方的我们的星球。它死气沉沉,幽静阴森。

“但是是谁会扔掉快乐呢?”吉姆站起身来,伸出手拉了一把我。“谁会扔掉让人感觉如此舒服的东西呢?”

“谁知道呢。”我摇摇头,“现在我们得快点回去,治好查理才是正事。”


4.


查理坐着,捂着自己的手腕发出一声微小的惊呼,转刻又变作一声悠长的叹息。他低着头,没有看眼前投射的屏幕,他投入在他吸食的情绪里,周围的一切都被他给屏蔽了。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又去看屏幕里的那个女孩,她披头散发,穿着宽大的睡衣,短小的烟头摁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屏幕给黑了下来,查理把自己从沉溺的情绪之中扯出来一点,伸出只手将视频调到最开头,他要再来一次。


这个女孩不太会抽烟,她吸进去的烟雾在嘴里滚一圈就飘出去了,而那些勉强通过喉管进入深处的尼古丁将她呛到,让她在狭小的空间里咳出声来。但不会抽烟也没什么,毕竟她的目的不在于此。烟灰被一次次的弹进便池里,最后剩下一小节。这时她便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剥掉没有红光的烟灰,盯着那剩下的闪耀发呆。厕所里的灯有些脏了,挤满细小的虫子,她拿着那闪着火光的烟头,颤抖地对准自己的手腕。摁下去要花费她很大的勇气,未熄灭的烟灰表面温度都有200~300摄氏度,这样的热度会将她烫伤,而就算留下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圆形疤痕,残留的灼烧感也足够她痛个两三天了。我转头看查理,他专注的盯着自己的手腕,直到那女孩终于下定决心摁下去,查理在她行动的同时感受到那小小烟头带来的痛苦,轻轻惊呼出声来。


自从情绪感受器被改进以后,我们能从情绪晶条里看到情绪的主人扔掉这些情绪的具体情形。查理自从捡到这个“抑郁”后完全无法脱身,因此我们经常和这个女孩“见面”。一个多月,每天不间断。查理因为这个情绪瘦了很多,整天失眠,工作时就算不佩戴情绪也无法完全投入,可偏偏又没办法将这情绪丢弃,害的他整个人都不太健康了。我和吉姆看到他的时候,连后颈的快乐都有点消退了。我在书上看到过:抑郁也是一种非常有影响力的情绪。


“查理,拜托。”我跪坐在他面前,将我的头搁在他的腿上,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帮你找到了快乐,你试试好吗?”他低下头看我一眼,又抬头看屏幕,烟头摁在女孩的皮肤上,使他也疼痛了。我的脸贴着他的手,又重复一次:“查理,试试好吗?”查理空闲的那只手停在控制器外,沉默许久后才轻轻地回答我一句:“恩。”但他又说:“这是没用的。”

“不管怎样,试试总是好的。”我冲吉姆点头,他将抑郁从情绪感受器里拿出来,将快乐放进去。快乐从那盒子里出来的时候照亮了整个黑漆漆的狭小房间,查理的眼睛闪了闪。我在查理身边坐好,吉姆扯掉了查理颈后的“痴迷”和“沮丧”,将情绪感受器的感受线分给我们让我们连上安置在手臂里的情绪感受接口,按下了播放器的开关。


屏幕里出现一个婴儿,它的手在空气里挥动,母亲的手指轻轻地触碰他的关节,他咿咿呀呀的发出动听的笑声。很快他长大,每次出门前父母都拥抱他说:“我爱你。”回来的时候他蹬掉沾满泥的球鞋,扑进妈妈的怀抱里。他在餐桌上挥舞着小叉子给爸爸比划和朋友一起垒的沙堡,这次考试虽然没考到第一但是比上次又有进步,跑步摔了一跤但是跑完了全程。时间轴再往前行走,他红着脸牵起心爱女孩的手,他们在月光皎洁的夜里靠着梧桐树接吻。朋友在他们的婚礼现场大声歌唱,爸爸妈妈冲他扬起酒杯。之后他亲吻妻子鼓起的肚皮,小声的说:“我爱你。”他在小孩入睡前吻他的额头,小孩渐渐也长大了。


这个视频没有播很久,但它停止的时候,我落泪了。我摸着自己脸上湿漉漉地痕迹,看向查理和吉姆,他们也都落泪了,但我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快乐,这样陌生的情绪充斥了我们的全身心,我们甚至想要将它分享给整个星球。查理擦掉眼泪,紧紧拥抱我和吉姆,我们的额头靠在一起,温热的呼吸相互缠绕。


“快乐真是神奇。”查理说,“虽然我落泪了,但我没有一点难受的感觉。”

“是啊。”吉姆点点头,“这是第一个我想要一直保留的情绪,事实上,我认为它已经在我的身体里留下来了。”

“但这样的情绪为什么会被丢掉呢?”我不解地问,“这样的东西不该被丢弃吧。”

“你看——”查理指向屏幕,我们转过去看它,上面用各个星球的语言标记了一段话:


“我亲爱的朋友,祝愿捡到这段情绪的你也能同我一样快乐。我的快乐太多,因此想要与你们分享,分享的这个过程也使我更加快乐。快乐是一件美妙的东西,我祝愿你们都能拥有它,我祝愿你们永远不会失去它。我祝愿你们每天幸福美满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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