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鱆

认清现实 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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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洗衣房

十一点半,冰天雪地,我提着一大桶从中午窝到晚上的脏衣服往楼下冲。整整十二个小时,从我醒来开始就在与整个宿舍楼的人对抗,打个游戏都在歇气的空隙里刷新,只为争夺一台洗衣机。
菜子给我发消息:「我在洗衣房等你,有些事该说明白了。」我却不明白她到底想明白什么。空旷的洗衣房,除了洗衣机的轰鸣外没有一点声音,但这不是个好谈话的地方,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闯进来一个人,隔着厚重的玻璃门,提着一大桶脏衣服或空着手来拿洗干净的衣服。这得花很大的劲,冬天的衣服沾了水之后加倍沉重,冷风中冻僵的手挨到那些冰冷的衣裳就跟粘上去了似的,冬天,痛苦又冰凉的冬天。

五楼跑的我气喘吁吁,洗衣房的门没有关,有水淌到蓝白砖的地。菜子果然在里面等我,穿睡衣,因为冷而在外面裹了件到小腿的白色羽绒服,一动不动像个雪人。我提着衣服进去,打开预约到的那个洗衣机,前任用户的衣服贴在桶边,像一条条晒干的咸鱼,我将它们一起抓出来。洗衣服真烦,上上下下跑两趟,手要抓着其他人的衣服,又要丢进去自己的衣服,一整个改朝换代,脏衣服的王国。洗完以后提回宿舍,要在夏天一点不通风,冬天一点不挡风的阳台上抖落它们的皱褶,再将它们挂起来,太过繁琐。这样阴绵绵的天,时间太短晾不干,时间太长让整个衣服都带上阴雨天的霉味,西南的特产,特殊的香水,名为冬天,括弧南方。冬天,难闻又湿润的冬天。

菜子站在我背后,我看不到她,暂且猜她一动不动。衣服丢进去,我拿僵硬的手指触碰手机,点击“启动”,洗衣机哗啦啦开始吐水,顷刻间轰隆隆转起来,菜子没有讲话。我也没有讲话。整个洗衣房是60号洗衣机融进去的合唱表演。

它开始动了,那我就可以走了。这样冷的天气,没有必要委屈自己在这样凉的地方等待。爬五个台阶回宿舍,被子里窝40分钟,再慢悠悠逛下来就好。但是我走不动,一转身,菜子就用她的眼睛盯着我,我看不出来她眼中的情绪,我的眼镜度数太不合适,差了一百多度,不带隐形的我带着框架也只是稍微看得清一点的瞎子,如果菜子是想用她的眼神来恐吓我或是让我产生任何感情那她这一步可走错了,大错特错,一个无效攻击,好像打怪物猎人世界用太刀很白痴的开刃开了5分钟,红刃的登龙斩却一刀没斩到龙身上,我称这样的斩为气人斩,那菜子这样的瞪就叫做气人瞪,我是躲过攻击的蛮颚龙。不过虽然我看不清,我也知道她在看我,所以我走不动,没地方可走,她想要“将有些事说明白”,那我在说明白之前就没办法离开这个蓝白色的监狱,判我的邢吧,我尊敬的法官大人,让我知道我是什么罪,你想说明白,我们就说个明白,虽然我不知道你想明白什么。

“明白什么?”我问她。四个字一出口,她动了一下,没回答。洗衣房门口进来一个人,提走我刚刚抓出来的那一桶衣服,怪异地看我们一眼,我脑中飞速运转:同学你好!原来你就是我的前任君主。你终于对掌控这样的狭小王国失了兴趣吗?也是应该的,感谢你的退位才让我得到这40分钟的王权。谢谢同学!回去的路上小心一点。照顾好那堆衣服。菜子啊菜子,你真选了个不好的地方,人来人往,有什么想说明白的也被她们搅得不明白了,回去多好,蜷在自己的床上裹着被子跟我发消息,我讲错的话还可以截图下来存着以后攻击我,不要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两个人站在这个冰雪监狱里不出声,这样讲不明白也想不明白。等一下,你穿那羽绒服是要跟我打持久战?

菜子坐下来了。她的手冻得通红,用力地握着椅背将椅子从桌子底下抽出来坐下,依旧是看着我。看着我做什么呢?你却又不出声。站着也让我太累了,所以我也要坐下来,这不是想同你谈的意思,是我的妥协。我摸摸索索抽出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来,小小的圆桌子上摆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盆,里面放一件红色的内衣。我觉得这内衣真可怜,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也不知道它主人有没有曾经将它扔进过有人拿来洗了袜子的洗衣机里,真是造孽。

“有些事我们要讲明白。”菜子终于开口了。我一个激灵,想要立刻站起来说“请被害方律师开始陈诉!”拼命忍住了,只点点头。“你知道我想讲明白什么吗?”她又说一句,这样不行,用一个疑问去问另一个疑问,俄罗斯套娃似的,讲话都不能轻松一点吗?所以我摇头。“你果然不知道。”她垂下眼眸,睫毛上沾了点水。法官大人,你既然早就给我下了判决,何苦又要来开这样一场冰冷的审判呢?“我们分手吧。”五个字的判决书,法官,话能不能讲清楚一点?这时候不该省油墨的。

“为什么?”我问她。但我其实不太想知道原因,或者说知不知道原因对我来讲没太大的区别,知道原因她也不会收回这句话,不知道原因她也依旧这样做。但是要问一下,显得自己没有那么无所谓,顺便吸引她的注意力,遮盖一下我发抖的手。别看我,死刑犯在电椅上都还要颤抖呢,更何况我。
“你太……”菜子讲了很多,我一句没听进去,她的手揣在羽绒服宽大的荷包里,我希望它们不会冷了。这里真不是个好地方,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也不是个分手的好地方,因为寒冷驱赶人,让人连挽留的勇气也没有。分手好啊,分手也好,虽然我不知道好在哪里,但这样的决定让她快乐就好。只是我再见不到从隔壁寝室探出来的一个头,在门缝里和我背着一整层楼的人接吻。也再不用半夜摸起来爬到天台,躲在晾起的铺盖前遮蔽监控器,偷情一样地亲密。

菜子不再说话的时候我明白这些事已经说明白了,也意味着我们就此诀别了,曾经规划过的与社会的勇敢对抗和幸福未来都到此结束,这样也好。不用面对以后得痛苦,只用怀恋以往的幸福,这样也好。

“我先走了。”最后她说。我垂着头说好。

60号洗衣机在菜子踏出洗衣房的那一刻暂停呼吸,我的王国也到头了。我站起身,打开盖子将我的鱼干们救出来,同时皱紧眉头,不让温热的咸雨水降临将它们再次淋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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