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鱆

认清现实 向前走

©张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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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生说他惜命——从名字中就能看出来。他的父母从他出生开始只要求他做一件事,那便是活着。因此,洪生是最不适合生活在我们这个街区的人——在我们街区里,每天都有身缠万贯的人一跃而下,家庭美满的人悄然自尽。洪生的父母也在他年幼时在我们街区从楼顶跳落,遗留下了那间三四十平米的小房子,洪生就是因此才住进我们街区的。
洪生无父无母后,老一辈的亲戚也不大待见他,常常没有饭吃。他从五岁起做我们街区的清洁工,每天负责将被血染红的马路清扫干净,赚得一天的饭钱。有时候没有人跳楼,洪生就去捡垃圾贩卖,偶尔遇到那群钱多的傻子,他便能得到一个月的饭钱。等洪生再长大一点后,他就在我们街区开了一家小的便利店。但打扫尸体的活还是他在干。洪生在我们街区待了十五年,从没有出街区一步过,他没有读书,认字的本领还是我搬进来后闲时无聊教给他的。他借走过我整个书房的书,有时候也来我家坐在窗边看书,若是逮到有人跳楼,他就把书放下,下楼去把街道打扫干净,再回来继续看。

洪生和我是在这个街区活的最久的两个人。洪生虽然是街道里条件最差的,但却是求生欲最强的。我见过他从野狗嘴里抢吃的,也见过他捡报纸给自己做棉服。我无法想象他当初那样年幼的时候是怎样凭借父母遗留下来的三四十平米的空房子和一丁点的遗产活下来的,他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比他好一万倍的人自寻死路,但他还坚持活着——以一种偏激的方式。洪生为了活命不惜一切,也不管他活的是多难看,因此我们街道的人总说他懦弱——遇到弱鸡的小偷强盗都不会反抗,只懂逃命。十五年过去,我们街道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洪生还活在他那间小房子里。

我是在洪生十岁的时候搬进这个街区的,我对洪生有一种奇异的好奇心,总疑惑他到底能活到多久。这个疑惑让我在无数个差点成为洪生打扫的对象时止住想法,纠结又复杂的活在这个街区里。我搬来的那一年我们街区的警铃声总是不间断,后来就再也没有响过了。死掉的人一个一个被洪生清理,又搬进新的想要寻死的人,一个大循环。

洪生说,近年已经不再搬来新的人了。他在打扫街道的时候数过,加上他,也只有十户人家了。洪生突然观察这些事,只是因为自己的生意越发的不好,除此之外没有一点想法。我曾问洪生,看到我们街区那么多比他好的人自寻死路他有什么想法,他也只说人各有命。他对于活的执着,也是那时候告诉我的,他说自己的名字里带“生”,活着是他的命数——不论以怎样的方式。当我说起人最后都是走向死亡的时候,洪生却摇摇头,说:“只有我是不会死的,我命里带生,我必须活着。”

等我们街区只剩下我和洪生两户人家的时候,我就不再那么好奇洪生能活多久了。他现在的收入全来源于我在他便利店里的消费,可他的便利店又实在不怎么样,有些需要的东西,我还是只能出街区去买。洪生十年如一日的站在我们街区里,他熟悉我们街区的每一层楼梯,每一个角落。他甚至能把不同时期的每一户人家的死亡地点都复述出来。我问洪生,为什么不出去,洪生说:“我长了根。”

我在彻底对洪生的生命期限失去兴趣的时候,也决定要寻死了。我当初搬来这个街区的目的也不过如此,在死前我留了一大笔钱给洪生——我倒是希望他能继续活下去。洪生也没有推托,从他的便利 店里掏出两瓶过期的啤酒与我同饮——这让我欣慰。洪生不抽烟也不喝酒,因为他担心此举会减断寿命,所以他肯陪我同饮,实在是看的起我。洪生不惧怕孤独,不惧怕贫穷,他除了死而外不怕任何事,我曾经问洪生到底是什么支撑他活了那么久,洪生除了说命里带生而外,还告诉我说:渴望——他渴望看见每一个明天,每一个不同。我那时候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但临死之际,却突然觉得这个理由十分恰当。他在见证了那么多人的死亡和那样痛苦的生活后,也还是要活着,只因为一个渴望——但这个渴望是最基础的,却最容易被人忽视的,活着的目的。洪生攥着这股渴望,执着而又倔强的活到了现在——且会一直活下去。

为了方便洪生打扫,我死在他摆在楼下的扫把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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